听新闻
放大镜
母亲的春耕
2022-04-12 16:55:00  来源:正义网  作者:平晓斌

  又一个春天来了,而母亲却走了。

  太行山皱褶的田地里,乡亲们又开始了一年的春耕,但却少了母亲的身影。

  春天,开车行走在太行山中,车窗外,田地里一闪而过的每一个劳作的身影,我都会不自觉地将他们与我的母亲相关联。此时,要是母亲还健在,一定也会在田地里劳作吧?!

  在村里,人们通常用“上地”来描述田里的农活。为什么是“上”地而不是“下”地?步入中年的我能想到的原因是,对农民来说,田地就是给予一切的“母亲”,正所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以“上”这个动词来表达对田地、大地的尊敬之意。母亲是一个纯粹的农民,生在农村、又嫁在农村,上地耕作,勤俭持家是她一生劳作的轨迹。

  1970年代,是我从地上爬行到步行上学的少年时期。这是我与母亲一生之中,时空距离最近的时间段。从小不皮实的我,吃奶一直吃到四岁多,才“让位”给妹妹;每天半前晌,奶奶还为我熬一小铁锅的稠米汤;家里养着几只母鸡,清晨放鸡时,母亲会挨个“检查”是否有蛋要下。如果有,则会直接把鸡扣在箩筐下面,等这些鸡下了蛋,才被我放出来。作为“回报”,我会将一把玉茭籽撒给鸡们。之后,奶奶会煮一颗鸡蛋给我吃。大约三四年之后,我的体质还真的补起来了,母亲见状十分欣慰。我的这一经历,母亲经常提起。尤其是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生活不能自理,进出门、上下车,全靠人背时,我能独自背起比我还重的母亲。这时,我能从她混浊的双眼中读懂:一个重病在身的母亲,对儿子对她的生养反哺、悉心照顾的那种宽慰与满足。

  母亲是党员、村妇女主任,自然要在队里集体劳动中起带头作用,再加之我家是“四属户”,全家六七口人只有母亲一个“全劳力”,她也得多出工、多上地,才能多挣工分、秋后多分些粮食。1970年代,母亲正值三十岁左右的壮年期。那些年的春天,是母亲一年之中最为忙碌的季节:队里的生产劳动必须参加;老宅基地的三分自留地也必须整理备耕;家里除父亲(他在外工作)之外六口人的生活要照顾;特别是这期间2个差两岁的妹妹还相继出生。生活重担之下的母亲,没有叫苦叫累,有的只是面对不易生活的坚韧与砥砺。因此,我对春天的理解,很少从“最美人间四月天”的意境去解读,更多的是从“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角度去思考。因为母亲,在我人生之初,就给我留下整个春天忙碌劳作不歇脚的生命印记。

  那个时候,村里的小学会放春假,一般十天左右。我和同学们被分配到生产队,随着大人一起上地去点籽、撒粪、捡草根,每天可挣一二分劳动日的工分。母亲是干农活的高手、快手,她用头在前面刨坑,我跟在她后面点籽,一会儿功夫,就被她甩得老远。母亲见状,就会骂我,有时还踢我几脚,但我还是快不了,身上出的汗能将衣服湿透。这是我跟着母亲上地劳动的独特经历,前后共有三个春天。之后,在父亲的安排下,我被转学到县城小学读书,离开了母亲、离开了农活、离开了村庄。

  队里的地耕种时,我家的几分自留地也得同步整地、施粪、下种,但不能占用队里劳作的时间。那些天,天不明母亲就得起床,往地里挑家里养猪积下的猪粪。自留地在村里的南坡上,挑着满满两箩头猪粪的母亲,一溜小跑似的上坡送粪,一送就是十天、半个月。吃了早饭后,她再去队里的地里劳动。下午下工后,又会去自留地里行(hang)粪、翻地、整岸,直到天大黑才回家。学校放春假的几天里,我就是母亲的小“跟班”,在一个七八岁男孩的眼里,我见证了一个强大、有力的母亲,勤劳、艰辛持家的“十二时辰”!

  春播的时候,村里人下工的时间,取决于一定量的地块是否被“种住”(种完)。拿种玉米来说,挑圊粪、刨种坑、点圊粪、点种子、覆种坑等“一条龙”的农活,哪个环节都得跟上,只要有一个环节脱节,“前晌”(上午)过晌,“晚西”(下午)达黑是常有的事。因此,中午上地直到下午一两点才下工是常有的事。有时过了晌,生产队长看到种地任务还多,偶尔会买回几十个蒸馍当“干粮”,让大伙“压压饥”。干粮买回后,队里的二三十号人围过地头,谁也顾不上“讲卫生”,刚刚舀过圊粪的手,用地里的土搓搓,就拿起白花花的蒸馍赶紧吃!劳作过晌的那种饥饿感,当时十分难受,但现在我却十分怀念:步入中年之后,生活呈现丰衣足食态,“打卡式”的工作生活节奏,很少有“到点不吃饭”的情形,因此很少有饥饿之感,偶尔出现一次,我却将此当成了难得的“享受”。

  那时母亲的饭量很大,尤其是在春季。太行山区的早饭,都是玉米圪糁稠饭,中午是小米焖饭,晚上是调和饭。我家也是这样。我对家里中午吃小米焖饭的记忆深刻:中午时分,母亲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后,就会捅开火,坐好大铁锅,添满清水,让我拿柴烘火,这时,我家屋顶的烟囱就会冒出缕缕青烟。母亲则会洗几个土豆、切成条状,等锅开后,将土豆条和一碗浆水菜下锅,稍煮一会儿,下入小米,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将饭焖熟。有时母亲会从地里挖些野小蒜、山韭菜腌制调味。这样的小米焖饭,母亲能吃三大碗,我也能吃两大碗。也许,我今生对小米饭的偏爱,也来自从小跟母亲养成的食性吧。如今生活富康,每周也总要吃一两次小米焖饭才行。原先家里还有母亲也爱吃,但自去年她去世后,只剩我一个了……

  气温升高了,春风离去了,夏天来了。今年的这个春耕时节,没有了母亲的身影。母亲名下的责任田也交回村里了。“五一”期间,我只能将院子里的小菜地整理一番,打算买些蔬菜种子种下,期待着夏秋收获……

  (作者单位:山西省壶关县人民检察院)

  编辑: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