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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是我们的另一个影子
2022-09-15 15:13:00  来源:检察日报  作者:蒋杰

  秋实程贤钧绘画作品

  在我们金家营,树是一个人的另一个影子。一个人出生的时候,他的长辈就在房前屋后种几棵树。树和孩子一起成长,等到孩子长大成人需要成家的时候,父母就把树砍了,粗的树干当梁当柱,细的枝丫铺在房顶,一间房子就盖起来了。

  盖房子一般用的是白杨,白杨木质紧密,长得周正,最适合当梁当柱了。榆树什么的,就做成了房门和门槛,一进门,就能闻到淡淡的榆木的清香。松树会一直留到一个人去世,他的子孙们就用松树做成棺材,把老人装进松木棺材,埋进地下,他的子孙会在坟头种下一排松树。干农活累了,一家人或者几家人就聚在松树底下,聊聊天,休息休息。

  树也是一个村庄的象征,有村庄的地方就会有树。我们村口的山顶上长着一棵大榆树。每次外出回来,远远地看到那棵大榆树,我就知道离家不远了,心里立刻充满了力量。也不知道是谁种的这棵大榆树,也许是我爷爷的爷爷种的,也许是一粒榆钱不经意飞到山顶,就扎根在了这里。树站在山顶上,与村庄一起醒来一起睡去,一起经历着村庄的春夏秋冬、悲欢离合。

  如果再近一些,就能看到我家门口的三棵榆树了,那是我父亲兄弟仨出生时我爷爷种的。在金家营对面的李台村,或者更远一些的岘子上、魏家圪垯,都能清楚地看到这三棵榆树。我上初中的时候,每次给同学介绍我家的地址,我从不说金家营村27号。我会说,金家营那三棵大榆树下就是我家——这三棵榆树是我们家的骄傲。

  有些人家喜欢种白杨,有些人家喜欢种榆树,也有的人家喜欢种杏树,纯属个人喜好。我们家喜欢种榆树。每年春天的时候,奶奶都会摘来新鲜的榆钱,拌上白面,做成榆钱饭,挺好吃的,我能吃上一大碗。我也会摘一些又大又嫩的榆钱,送给最好的朋友。等到夏天的时候,我的朋友们会送我杏子。我们村只有一户人家种了棵梨树,他们家有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儿。小的时候,他们家送过我三四个梨,香甜、软糯、多汁,很好吃。那时候我希望长大了做他们家的女婿,那样就可以年年吃到梨了,可是这个愿望没有实现。

  一棵树一旦种下,就一声不吭地生长着,发芽,长出新叶,落叶,年复一年,安安静静。往往直到它突然超过了院墙,或者结出了果实,种树的人们才会注意到。一棵树像极了一个孩子,直到其身高超过父母的时候,父母才突然意识到,孩子已经长大了。

  时间久了,有些树也会死去。来年开春的时候,不见树冒出一片绿叶。等到第二年、第三年,还是光秃秃的,大概率这棵树已经死了。有些死去的树,没有人去刨根,风吹日晒,过不了几年,就变成了一簇瘦骨嶙峋的骨架,像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白天黑夜都站在同一个地方。我惊讶地发现,也有时候,大树死去了,第二年或者第三年,在它的根部就会长出一棵小树。小树在老树干瘪的枝丫之中茁壮成长,用不了几年,它茂密的叶子就盖住了老树光秃秃的枝干。

  或许是因为门口有大榆树的原因,我小的时候很会爬树。我会爬到榆树顶上,还会用脚勾着树杈,倒挂在树上晃来晃去。记得有一次,我和堂弟打架,母亲提起马鞭追着打我,我哧溜一下就爬到了榆树顶上,倒挂着给母亲做了个鬼脸。母亲扑哧一声就笑了,我在树梢上哈哈大笑,整个金家营都回荡着我的笑声。

  有一年,一对喜鹊在我家门口的大榆树上安了家。每次从树下经过,我都故意放慢脚步,想听听有没有孵出小喜鹊。直到有一天早上,我发现树杈上多了好几个小黑点,仔细一看,才发现小喜鹊已经出窝了,在枝头喳喳叫。我躲在墙角看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去上学,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一棵树就是一种依靠、一种寄托。

  如今,我家门口那几棵榆树,有两棵被砍掉了,只有一棵还顽强地活着。每次回家,我都喜欢用手摸摸榆树那粗糙而坚硬的树皮。榆树不说话,但好像回答了我所有的心事。

  (作者单位:浙江省宁波市人民检察院)

  编辑: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