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当指导员时的留影
作者当排长时的留影
看着那张鲜红的《入伍通知书》和那本鲜红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官转业证书》,从军的点滴在我脑海里像放电影般慢慢地呈现……
收到《入伍通知书》那天,我高兴得不得了,一蹦老高。那天,村上的干部来为我送行,村支书李永成代表村上还特地送我一本红色封皮的笔记本。那年,我们村就我一人入伍,乡亲们敲锣打鼓送我到乡上,还给我胸前挂一朵绸缎面料的大红花。我的家人和亲戚,也跟我一起上街,一路上很多人投来羡慕的眼光,不认识我的就来来去去问,这是谁的孩子,当兵了,好光荣哟!
我们乡的入伍新兵先在乡大礼堂集中开会,乡武装部部长何树清主持欢送大会。他是部队营职干部转业,声音洪亮,讲了很多有关入伍后的注意事项,希望我们在部队好好当兵,为家乡争光,为父母争光。然后,何部长把我们送到区公所。其实区公所与乡所在地都在一条街上,两个大礼堂相距不远。在区公所大礼堂,我见到了很多战友,是我们区其他乡的。全区共有43名新兵,背对送我们来的亲朋好友,我们现场就换上了军装,把自己之前穿的便服,给来送行的父母。随我一起来街上的几个表姐,看我穿上军装后,连声说太帅气了,太帅气了!
穿上军装,衣服很肥大,上装下装都肥大。穿袜子时,很有意思,直接穿上往上一拉,一下到位,弹力非常强,可以拉很长还不会断,完全包裹住小腿。军用品就是不一样啊!换好军装后,我们全体新兵在区公所办公楼前合影。然后,各自又与家人合影。
那个年代能照相非常奢侈了。在这之前,我小时候只有过三次全家合影。一次是1980年堂兄当兵走时,大伯专门在街上去请照相馆的师傅来家里照的,有爷爷奶奶,大伯一家人,我们一家人,三叔一家人;第二次是这个堂兄从部队回来探家,用他的照相机拍的;还有一次是我上高三时,妹妹初中毕业后在广东打工,写信说她想家人,于是暑假的一天,我和父母、弟弟在街上照了一张合影,给她寄去。而这次入伍,是我第一次照彩色相,以前都是黑白的。
在区公所办公楼前,我和父母、妹妹以及她的未婚夫照了一张合影。弟弟由于在县城读书,没有回来。
穿上军装,我专门向接兵干部请了半小时假,去看外公外婆。外公外婆家就在街上附近住,走路十分钟就到。外公外婆看我穿上了军装,高兴得拉着我的手舍不得放开。然后,我到街上十字路口读书时常去的那家理发店理发,跟李师傅说理平头。但最后只是比我当学生时剪得短一些而已,根本达不到部队的标准,到部队后又重新去理了,这是后话。
那个年代能有一件军装穿,是莫大的荣耀,常常是只要看到穿军装的人,都会投以羡慕的眼光,何况我们学生了。在学校,谁穿军装,哪怕上身是军装或下身是军裤军鞋,同学们都会对他刮目相看。那衣服就是象征,他即便不是军属,至少跟军属沾边。我上高中时,我大姑家的大老表当兵时给我邮寄了一双高腰胶鞋和一件上装。上装只有胸前两个口袋,我纳闷,怎么是这种样式?我当兵后才知道那时的军装样式和区别:战士的衣服就只是胸前有两个口袋,而军官或志愿兵的是四个口袋,通过这个上装的款式,就知道是兵还是官。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军还没有恢复军衔制,只有一个红五星,一副红色领章,是一代军人的标配。
我们是冬季入伍,而且是去新疆,所以发的衣服一大包,还发了一个军用迷彩背包,专门装军装,棉衣棉裤,满满一包也还有一双大头毛皮鞋。内裤也是绿色的,到部队后才知道,老兵们给这军用内裤取了一个非常有特色而又形象的名字,称它为“八一大裤衩”。战士们在夏天训练,经常就只穿一条这样的内裤,训练四百米障碍、五公里,反正训练场上又没有女兵,也不觉得害羞。我们贴身穿的内衣内裤都是纯棉的,用开水煮都不会坏,而且越洗越白。还有一件绒衫,也是贴身穿的,但无论什么样的上装,都有衣领。
换上军装后,我们就不许回家了。当天晚上,我们全体新兵住在区公所招待所。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我们吃过早饭在区公所广场集合,石永中学的高中女学生为我们每个新兵胸前佩戴一朵小红花,花上面挂着一段绸条,印有“光荣入伍”四个字。我不知道为我戴花的那名女学生是谁,只是借着微微的街灯,隐约能看清她的面容,清秀、漂亮,扎个马尾巴。她笑容满面害羞地轻声对我说:“祝贺你,在部队好好干。”这句礼节性的话让我热血沸腾。
送兵车的车头,挂着一朵非常大的红花,车两边贴着标语“一人参军,全家光荣”。送兵车发动,冒着热气,隆隆作响。很多战友的家人都来送行。我东张西望,眼含泪水,正当我右脚踏上客车的踏板时,突然,我听到有人叫我,回头一看,是父亲。前一天晚上家人都已经回去,唯独他寄住在亲戚家里。他急匆匆向我跑来,上气不接下气,边跑边向我招手。我退下车,站在车边上。此时,父亲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以前在家教育我时,总是滔滔不绝,大道理一堆,而现在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正尴尬着,他用布满老茧的双手把我紧紧抱住,这是我一生第一次看到了父亲眼含泪花。接兵干部在一旁催我赶紧上车。当我双脚踏上车的瞬间,父亲终于说出了半天说不出的话:“在部队一定要听干部的话,好好干!”
刚上车那会儿,我们还有说有笑,可很快就集体沉默了。毕竟我们都是第一次离开父母,第一次远离家乡,而且是到几千公里之外的新疆边陲,至少要两年后才能见到亲人。我座位旁边的战友李强,哭得最凶。我安慰他,叫他大声哭出来。他果然嚎啕大哭,眼泪唰唰直掉。我跟他摆龙门阵,冲淡这种情绪,一会儿我们就又有说有笑了。不知是谁唱起了郑智化的《水手》,顿时,整个车厢响起了歌声:“长大以后,为了理想而努力……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激昂的歌声,飘出窗外,飞向远方。
送兵车开出不到一公里,突然停了。原来是车前面有人拦车。定睛一看,是我母亲、妹妹及她的未婚夫,他们叫司机停一会儿,说要给我点钱。我坐在后面倒数第二排,把窗户打开,跟母亲说不要。接兵干部说拿上吧,这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我把手伸出窗外,接过母亲递上来的钱。我妹妹的未婚夫是退伍老兵,路上看有挂大红花的客车,他知道我准在车上。本来他们是要到街上为我送行的,只因要走近十多里的路,所以没赶上。多少年来,我一想起那天的情景,才真正理解了“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句话的情感所在。
我拿着还有母亲手温的钱,一股暖流灌满全身。送兵车再次开动,我回头看着他们挥动的双手,看着他们的身影慢慢变得模糊,我无声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一晃二十八年过去了,可当兵第一天的情景,一辈子都忘不了。
(作者单位:四川省邻水县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