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意案发生在齐地,那里是地方诸侯实力最强的地方之一,由一起医疗资源的争夺引起的蝴蝶效应,最终引发了对肉刑的废除。通过对肉刑的废除,汉廷进一步明确了重大案件专属中央司法机关管辖的法治原则,明确了最高权力机关纠正刑事判决的司法权责。
“缇萦救父”的故事,法律界几乎人人皆知,但这个故事背后的错综复杂的渊源,却罕为人知。
先秦医学分两大派,最初是秦派,而后为齐派,分别以扁鹊、仓公为核心,形成了比较完整的传承谱系。仓公即指淳于意,是汉初医者的典型。之所以成为典型,是因他遭人陷害获刑后,小女淳于缇萦以身救父感动汉文帝,进而废除肉刑,成就了二十四孝之一的“缇萦救父”佳话。
获刑时淳于意担任齐国太仓公,故称仓公。因其医术高超,司马迁将其与名医扁鹊合传。《扁鹊仓公列传》在《史记》中位列《袁盎晁错列传》和《吴王濞列传》之间,这六篇传记写的都是文景大臣。如此表明,医者淳于意身为文臣也同样重要。正如该传记载其言曰:“病名多相类,不可知,故古圣人为之脉法,以起度量,立规矩,县权衡,案绳墨,调阴阳,别人之脉各名之,与天地相应,参合于人……”此言以治病喻治国,医国与医人相通,只有集医家与官家于一身的仓公才有如此见解。
相比之下,春秋战国的名医扁鹊对政治毫无兴趣。太史公对二人评价说:“女无美恶,居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疑。故扁鹊以其伎见殃,仓公乃匿迹自隐而当刑。缇萦通尺牍,父得以後宁。故老子曰‘美好者不祥之器’,岂谓扁鹊等邪?若仓公者,可谓近之矣。”众所周知,扁鹊是名副其实的游医,对人治病来者不拒,绝不是“不祥之人”,他只是遭人嫉妒暗算。淳于意则不同,从司马迁记载来看,淳于意出身微寒,极度渴望成功与声名。
司马迁认为淳于意被诬告受刑的罪名是“匿迹自隐”,因为地方藩王再三邀请他诊治疾病,他却一直拒绝,只为杨虚侯刘将闾一人服务,“匿迹自隐”在刘身边,于是得罪权贵,遭到构陷。文帝因此事废除肉刑后,曾就一些关键问题专门诏问过淳于意:医术有什么专长及能治愈什么病?有没有医书?都向谁学医的?学了几年?曾治好哪些人?他们是什么地方的人?得的什么病?治疗用药后,病情怎样?……可见文帝似乎对其神医身份有所怀疑。这进一步表明淳于意的医术一直在刘将闾那里私藏着,绝少昭示于人。
淳于意为这种选择性治疗付出了代价。文帝怀疑他这样的选择是不是在遵守师训,于是问道:你的老师阳庆在哪里学医的?闻于诸侯不?淳于意的回答很有意思:“庆家富,善为医,不肯为人治病,当以此故不闻。”阳庆师父甚至告诉淳于意:“慎毋令我子孙知若学我方也。”师徒二人在如何看待声名上竟如此不同,文帝愈发怀疑如此低调的师父为何能收他为徒?淳于意这才道出了原因:一是有他的前恩师公孙光推荐;二是献上了自己私藏的医方。可见,富裕的师父喜好秘方甚于治病,他追求的是高深的医学,并不看重名利。相比师父,淳于意出身贫寒,膝下有五女需要抚养,不得不为名利所动。
早在学艺之初,淳于意就已经在寻找机会,结交济北王刘兴居。可惜不久济北王叛乱,险些遭受牵连。淳于意继续利用游医身份行游诸侯,希图以医技之长成为王侯的门客,在努力提高医技和积攒财富人脉的同时,寻找新的依附对象。几经辗转,淳于意来到了杨虚侯刘将闾身边。他的第一位恩师公孙光既是医者,又是政治掮客,显然对他有所影响。于是,在汉代任官实行察举制的背景下,淳于意利用刘将闾的影响成为齐国太仓令,但随即遭来牢狱之灾。在女儿缇萦上书后获得新生,大难之后的淳于意及其家族就此彻底消失,不见任何踪迹。
在儒家尚未掌握话语权的汉初,医者的自我价值只有通过“他视角”即依附他人才能实现。直到汉成帝之际,医术仍要依赖侯门贵胄的肯定,《汉书·游侠传》所载的楼护父子便是典型:“楼护,字君卿,齐人。父世医也,护少随父为医长安,出入贵戚家。护诵医经、本草、方术数十万言,长者咸爱重之,共谓曰:‘以君卿之材,何不宦学乎?’由是辞其父,学经传,为京兆吏数年,甚得名誉。”楼护最早是京兆小吏,因巴结汉成帝的母舅王氏五侯,经举荐后出任谏大夫,官至九卿,最后却遭受牵连被免职。淳于意与楼护为同乡,又均由医入仕,人生际遇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离淳于意更近的医者周仁的一生也值得关注。周仁借医术闻名,擢升为郎中令,负责宫中护卫,并一直担任此职,深得朝廷上下信任,原因在于,周仁不被功名利禄所惑,慎言人事,从不主动涉入官场纠葛与名利之争。作为前辈的淳于意不如楼护善于左右逢源,更没有周仁那样无欲无求,但是他的眼光却仅仅局限于一人一地,最终几乎引来了杀身之祸。
淳于意案发生在齐地,那里是地方诸侯实力最强的地方之一,由一起医疗资源的争夺引起的蝴蝶效应,最终引发了对肉刑的废除。通过对肉刑的废除,汉廷进一步明确了重大案件专属中央司法机关管辖的法治原则,明确了最高权力机关纠正刑事判决的司法权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