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故乡的第二天,去看望同族的二爷。一走进二爷的院子,看见一辆瘦骨嶙峋的独轮车,形单影只地靠在老屋的西墙边。
二爷蹒跚着走过来,摸一摸风吹雨淋仍旧光滑的车把,拍一拍已经开裂的车盘,叹口气: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伙计了,舍不得扔,舍不得烧,如今它老了,我也老了。
看着二爷和他的独轮车,我想起了幼时经常哼唱的童谣:独轮车,吱扭扭,风里雨里推着走。尘满面,汗浃流,五冬六夏赶日头……
故乡的独轮车系硬木打造,车轮安置在车身前部正中,上面有一车架,车轮两侧是木制的车盘。车后有两根把手,把手前端有立木做车腿,一个人握住两边把手即可在车后推行。
独轮车虽看似简易实用,但想推好却实属不易,没有一段时间的历练根本驾驭不了。推独轮车时,双腿必须不断调整落脚的角度,一扭一动,一步一跨,把劲使到点上。熟练者推独轮车既是一种活计,又是一种享受。推车时,车轮与人的双脚为支撑点,双手紧攥车把,双臂用力掌握好平衡,驾轻就熟,载重三五百斤的独轮车便左弯右拐,“吱呀吱呀”地走出一条蛇形路,唱出一首欢乐的劳动之歌。
独轮车有灵性,知道高处危险,特别不喜欢向高处爬,总是死死地黏着泥土,不肯挪动半步。推独轮车的人先是嗖嗖地快跑几步,然后乘着车势猛推,尤其快到最高点时,要使出吃奶的力气,身体前倾,两只脚死死地蹬着地面,两只胳膊拼命地顶住车子,满脸通红,脖子上根根青筋暴起,不让它后退半步。再往下走的时候,独轮车就像识家的牲口,兴奋极了,拽都拽不住。推独轮车的人身体后倾,两脚张开紧蹭地面,车把下压,一路上,车拖着人回家。
第三天,我去拜访一个乡村老画家。老人早年以画人物肖像谋生,他的人物肖像形神兼备、堪称一绝。当我来到他的画室时,他正在画一张独轮车,只见四周墙上挂着几幅独轮车画,有平放的,有竖放的,还有歪放的。我问老人:怎么画独轮车了?老人说:我是坐着爷爷的独轮车,一路逃荒,来到这儿并扎下根的,对独轮车情有独钟。说到这儿,老人停顿一会,深有感触地说:人生起落无常,车子也跌宕起伏,有坎坷,有坦途,有酸涩,有甘甜,有时候人推车,有时候车拖人,推推拖拖就是一辈子。
听老人说完,再看老人的画,简洁朴素、浑厚庄重的独轮车,好像正“吱呀吱呀”地行进在人生中。
(作者单位:山东省临清市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