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而言,中秋是有着强烈嗅觉记忆的节日,一候丹桂馥,二候麻糍香。
处暑之后,三两场冷雨击退了久久盘踞在皖南小城的“秋老虎”,伴着习习凉风,桂花馥郁浓烈的香气就窜进了鼻子里。皖南喜植桂树,街道两旁,公园四角,庭院之中,随处可见。这些桂花多为淡黄色或橙红色,如米粒般大小,成串地点缀在墨绿色叶片间。
别看它形小,香味扑鼻,在树下驻足片刻,身上便沾染幽幽香气,走到哪里都似有大团桂香随影浮动。有这天然香味覆身,倒省了不少香水钱。
外婆的院子里就有一棵高大的金桂,从小到大,三十余载中秋,我几乎都在这里度过。我看过它各种姿态,它见证我一路成长。每次回去它都挺拔地站在那里,缄默不语地奉献清香,令人心安。
中秋节前,外婆就开始频繁往我家、姨妈家和舅舅家打电话,提醒忙碌的我们——中秋节就要到了。
当天一早,一大家子都会团聚在外婆的院子里,热火朝天:搬桌椅的搬桌椅,摆果盘的摆果盘,洗锅碗的洗锅碗,大家边干活边聊天,笑着,闹着……而我,一准守在了厨房,只为等待那一口水磨麻糍香。
麻糍是我们那里的一道中秋时令甜点,由糯米团子裹黑芝麻粉制成,看着简单,却费工:先要将糯米浸泡三天三夜,这期间要勤加换水,待椭圆形的糯米发涨成一粒粒莹润饱满的“圆胖子”后,就可以上石磨了。
一边加水一边磨,不一会儿石磨边缘就冒出一圈圈的白色米浆。在接米浆的口子下方放置一个小桶,桶口扎上大纱布,白色的米浆便由滴成线流下来。慢慢磨上大半天,纱布上就出现了块状米粉。待糯米都磨完了,米粉越积越多,推磨的人也累得直不起腰了。
这洁白的米粉就是制作麻糍的原料。将这大块且湿润的米粉上锅蒸熟,最好用土灶,锅大且火力旺,才可以一次将这许多米粉蒸透。熟透的米粉变成了一大块软软黏黏的云朵,用筷子将这云朵夹成小块的糯米团子——麻糍就完成一半了。再把黑芝麻炒熟,拌上白糖舂碎,铺在大平盘里,将糯米团子倒进去滚上几圈——麻糍就做好了!
有经验的人一定不会将芝麻磨成粉末,而是保留一些碎颗粒,让麻糍软糯中带着粗粝,口感层次更丰富。
做好的麻糍先别着急下筷子,复蒸一遍才是它最妙的吃法。复蒸后外层的糖粉在热力的作用下融化为糖浆,渗进麻糍内里,此时,黑芝麻与糯米团子也变得更加“亲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小心翼翼地揭开锅盖,伴着白雾雾的蒸气,我的筷子就迫不及待地伸向了这一个个浑圆的“黑胖子”。一入口,滚热甜腻的味道伴着醇厚的芝麻香,在唇齿间炸开。嚼上一嚼,淡淡的糯米香缓缓散出,从口腔弥漫至喉头,每一口都是愉悦的享受!
吃着香甜、柔软又劲道的麻糍,再配上一杯淡茶——这就是我老家,那个四面环水的圩坝里,外出谋生的游子最挥之不去的乡愁,最惦念的乡韵。
外婆总是会给我们最好的吃食,每每都在过节当天凌晨起床,买鱼、买肉、蒸麻糍、煮菱角、去菜园里摘下还闪着露珠的菜蔬……她对我们的爱,就像园里那棵金桂,不言不语,挺拔坚实,遮风挡雨,无怨无悔。
秋风至,群雁归,我想,不多时我又可以吃到飘香的麻糍了。
(作者单位:安徽省池州市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