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人品,猫有猫品。当家里只养一只猫的时候,对于不同的猫的猫品不会有太深的感觉。但是,如果同时养了两只以上的猫,就会发现前文这个结论是正确的。
1.
我家养猫,算是有很长的历史了。最早是1995年初,在中国人民大学暂居时,太太就从北京前门的胡同里,抱回来了两只长毛的白猫,当时两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是装在鞋盒子里带回家来的,只有一个月大。我给她们起了名字,一只叫大猫,一只叫二猫。
最近这几年,我们家又陆续养了几只猫:一只叫莎莉,一只叫麦小克,还有一只叫小二黑,最后收养的这只叫花花。
在这四只猫中,最早来我家的是莎莉,随后是麦小克,然后是小二黑,花花来的时间最晚。
在这时,我家里其实就已经有六只猫了,是我家里养猫最多的时候。由于有了太多的猫,秩序有点失控,后来就把大猫和二猫放到小女儿的姥姥家里养,家里还剩这四只猫。四只猫的品性各不相同,性格最好的是麦小克。
麦小克是美短,就是美国短毛猫,公猫。因为他的爸爸叫麦克,我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他来我家的时候,长得不太大,才几个月,但是他的皮肤很松,抓住脖子上的皮扯起来,能够拉得很长。我就跟太太说,这只猫一定能长成一只大猫,可以长得很大、很大。太太开始还不相信,后来事实证明了这个判断,太太就相信了。
麦小克刚来我家的时候,并不是直接到我家来“落户”的,而是寄养。他原来家里的人要出国,想要找愿意帮助代养这只猫的人。我家太太心眼儿特别好,又是猫迷,看到这个消息,又看到了麦小克的颜值很高,就答应了人家,并且去把麦小克接了回来。
麦小克长得很漂亮,两只大眼睛特别有神,灰黑相间,颜色有点浅,看起来更像灰色猫。他小时候特别招人喜欢,不管是什么人来了,他都去不断地献殷勤。他还有一个本事,就是他想要你抱他的时候,他会两只前蹄站在你的肚子上,为你“踩奶”。我开始不懂,太太说,这是小猫吃奶时的动作,先给猫妈妈的肚子踩一踩,讨猫妈妈的喜欢,然后再吃奶。麦小克小的时候,他经常给我踩,我瘫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就来踩一通,再抱着他亲热一会儿。现在麦小克长大了,是不是给你踩,要看他的心情。只有在他实在寂寞的时候,才会来这一招,平时则很少来这一套把戏,因为不需要你。
麦小克后来长得越来越大。到了想要送他回自己家的时候,他家里人就说不让他回去了。其实我们也不想把他送回去,特别是小女儿更喜欢他,更舍不得把他送回自己的家去。结果,麦小克本来在我家拿的是“旅游签证”,结果就混成了“绿卡”,成了我们家猫群里的一员了。
麦小克不喜欢吃鱼,愿意吃肉,特别是生肉。每次做饭,我在菜板前切肉,他都会急切地站在厨房的菜板前,伸手去够肉,我就说“看我不剁下你的蹄子”!就给他一块,他就狼吞虎咽地吃了。当然,他还爱吃冰激凌。我吃冰激凌的时候,他就坐在边上等着,吃剩最后一些,就拿给他吃。他就会把一小块冰激凌一点一点全部舔干净,然后去心满意足地舔毛、洗脸。麦小克爱吃的东西很杂,很多,不再一一介绍了。
2.
萨莉比麦小克来我家来得早,是四只猫中最早的一只。
萨莉是个母猫,是太太在猫市上买来的,也是一只美短,毛色偏黑,长得非常漂亮。其实,在我们家现有的这四只猫里头,萨莉是最漂亮的,而且特别通人气,性格高傲,谁都不理,是那种典型的心高气傲的猫的性格。她想找你的时候,你必须得抱她;她要是不想找你,怎么说都不行。
萨莉刚来我家的时候,我对她比较关心,天天抱着她。有一段时间,我们家装修,住在公寓里,萨莉天天晚上跟着我在沙发上一起睡,所以我们两个感情特别好。
萨莉有一双特别会说话的眼睛。她在表达一些情绪的时候,就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有的时候我想,萨莉就是一只不会说话的猫,如果她要是会说话,把她的内心都表达出来,其实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林黛玉,感情细腻、脾气多变。每天早晨我去上班要离开家的时候,她都会送我到门口,或者在地上坐着,或者在钢琴上趴着,眼巴巴地瞅着你,眼睛里的表情就是特别不想让你走的意思。我向她招招手,说我要走了,我们晚上再见啦!她的耳朵就会抿一抿,眼睛里表现出了一种特别依恋的依依不舍的深情。那种眼神,让人不忍,我只好狠狠心关门走掉。
在四只猫里,萨莉有气质,但是脾气不好,比起麦小克来,又好像弱小一点,我们就叫她“国军”,毛色好、颜值高、装备好。
3.
在我家猫群中,比较没有品位的,属小二黑。我这样说,太太不高兴,我也觉得我的描写有些言过其实。
小二黑生在巴沟的一位村民家里,长得挺漂亮,浑身都是黑毛,油汪汪的,黑缎子一样,而四个蹄子都是雪白的,是典型的“四蹄踏雪”。不过,小二黑的长相有一个明显的缺点,就是在白鼻梁上,长了歪歪曲曲的一点黑,就有点破相了,看起来就不舒服。
小二黑的品性相比萨莉和麦小克,修养是稍微差一点,没太有品位。刚来时,我看在他是“农民”出身,长的又很小,很怜惜他,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小二黑,希望他能像马峰小说中的小二黑那样,具有小二黑那种农民的朴实性格,也有农民的品行。
小二黑随着长大,逐渐发现了他有一些不怎
么好的性格,主要是做事、吃饭,都带有一点缩头缩脑的样子,说得夸张一点,就是有点猥琐。后来,我们送给他一个外号,就叫“伪军”。说小二黑是“伪军”,确实有点言过其实,开玩笑而已,主要是看其外表不够体面,另外也有一点性格上的原因。这样说,还真是有点委屈小二黑了。
4.
现在要说的是花花了。
花花是一只流浪猫,太太遇到他的时候,他在街上已经差不多是奄奄一息的样子了,满身都是伤,还有脓疮,像是快要死了。太太看着他可怜,就把他带回来,送到宠物医院,住院治疗了一个星期,总算治好了。花花出院后,就在我家里住下来了。
花花是一只三花猫,黄色、黑色、白色间杂,毛色挺好看,不过比其他三花猫还是差一点。花花的性格比较暴躁、强悍、野性,吃东西特别能抢,在四只猫里,战斗力是最强的。时间长了,他好像夺取了我家猫群的政权,凌驾于麦小克、萨莉和小二黑之上,经常可以把其他猫们赶走,自己一个人独占猫食盆吃独食,有点作威作福的态势。麦小克可以欺负萨莉、欺负小二黑,但是在强权的花花面前,特别是花花发威时类似张飞、李逵那种怒目圆瞪、猫须叱咤的凶相之前,就怂了,只好打不过躲着走了。这一点,我也能够理解,因为他是一只流浪猫,如果没有强悍的性格,在流浪猫的社会里将很难生活下去。
太太经常跟花花讲,你现在生活的环境是文明社会,跟你的街头社会不一样了,你和他们都是一家人,要和睦相处。但是没有用,花花的强悍依然如故。
终于有一天,花花犯了一个极大的、甚至是致命的错误。
在我们家里,小女儿具有最高的地位。在太太的眼里,女儿的事情就是家里的核心利益,一切都要围绕着这个核心利益,是绝对不能触犯的。麦小克和萨莉深知此情,小二黑也是如此,因而小女儿无论怎样逗弄他们,他们都会逆来顺受,绝不会反抗,从来没有对小女儿撒野,只是趁着不注意的时候逃走而已。
花花显然不把这个家庭的核心利益放在眼里,并且为了自己的利益敢于侵犯这个核心利益。有一天,他为了一件什么事,竟然冲着小女儿撒野,把小女儿的手给咬伤了!太太气愤至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抓着花花,哭着教育他:为了你,我陪着你住院、给你治疗,把你从死神那里抢救回来,住在我家;你厉害,家里的所有的猫都顺着你,还不够吗?现在我实在无法容忍你了,因为你侵害了我家的核心利益,必须让你离开了。姥姥添油加醋,用东北话说:“你个损犊子,竟敢伤害我家小主人,我岂能容你!”
最后,太太狠狠心,把花花送到了顺义我家的小区里,让他跟我们小区园子里的那些流浪猫生活在一起,回归他的天性,也避免再对孩子造成伤害。看来,花花在我家夺取、巩固猫政权的理想,就这样破灭了。
四只猫在一起,就是一个猫群。四只猫不论是玩耍,还是抢食,还是殴斗,都会形成你追我赶的形势,我家里俨然就成为狼奔豕突的游击战场,闹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花花走了以后,剩了三只猫,虽然失去了强权,但因民主气氛渐起,因而形势仍然不改。我就跟太太说,现在知道为什么叫作“三人为众”了吧?养了三只以上的猫,他们就会成群结队,勇闯天涯,不管不顾,天下就是他们的。
5.
麦小克有点不像话了,凭着颜值好,讨人喜欢,每天傻吃、傻玩、傻睡,已经胖得不行了。前几天,我和太太给他称了一下体重,惊叹他已经17斤多了,抱起来都费劲了!再看他的形体,除了脸不大之外,其他都大,特别是肚皮大,当他躺在地上的时候,肚皮摊在那里,和伸出去的脚几乎在一条线上。这还得了!
不过,麦小克脸有一定的欺骗性。有一次,我在家里吃冰淇淋,他也跟着吃。他舔着冰淇淋,我趁机给他拍照,吃冰激凌的猫头占据主画面,身体在后边,显得很小、很瘦。我把这几幅照片发到微信朋友圈后,麦小克的粉丝们竟然认为我说麦小克肥胖是对他的“诽谤”!从照片上看,这是一只多么苗条的猫啊!
一天过去了,我下班回家后,早上就没有吃饭的麦小克和萨莉都围着我,转来转去蹭着我的腿,寸步不离地尾随着我,就是要吃的。我们大家都坚守约定,决心今晚上不给他们开饭了。
麦小克表现得特别烦躁,但也会向你摇尾乞怜。只要你一站起来,他就立刻领着你向猫食盆走去。不过,我们都没有动心,仍然坚持不给他吃,并且给他讲减肥的意义。
但是,萨莉就可怜了。她本来就很瘦小,跟着麦小克一起吃不上早饭,又不给晚饭,竟然不再讲风度了,也开始跟着跑来跑去要吃的。我就跟太太说,不然就先给萨莉吃一点吧,跟着麦小克一起减肥,会让萨莉饿惨的,以前她是从来也不会自己主动要吃的。太太说,那就把麦小克先关起来,单独给萨莉吃些东西。
太太想办法终于把麦小克关进了书房,只剩下萨莉在客厅里。这时,太太在猫食盆里放了一些猫粮,让萨莉吃。但是,萨莉坐在猫食盆前,朝着太太看,就是不吃,然后还回头张望,寻找麦小克,盯着关押麦小克的书房。我说萨莉你傻啊!现在给你吃独食,让你先吃饱,你还不抓紧吃。然而,萨莉就是坐那里,一动不动,很悲哀地看着我们。
太太为萨莉的高尚行为感染,为了不使风格高尚的萨莉的健康随着麦小克的强制减肥承担连带责任而受到损害,立刻就把麦小克放了出来。麦小克一出关押他的书房,立刻直奔猫食盆,巨大的身躯趴在猫食盆前,大脑袋把整个猫食盆都覆盖起来,不管不顾地吃了起来。萨莉呢,就安静地坐在麦小克的身后,静静地看着他吃,自己没有任何想要上去抢吃的念头。
没心没肺的麦小克,自己吃完,尽管还没有真正吃饱,但也惬意地看着一干二净的猫食盆,抻抻懒腰,满意而去,没有去关照就坐在自己身边关心自己的萨莉。唉!猫品之高下,一目了然。
是啊,在人群里,有萨莉,也有麦小克和小二黑,更有花花。人有人品,猫有猫品,万事万物皆然。
(杨立新:著名民法学家,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